2,当时携手处修罗场王府的大公子成了大将军归来本应该是件喜庆事,何况赵真得了皇帝青睐,但奇怪的是赵王府不仅没有张灯结彩还比往常看上去冷清不少。赵真自己不觉有什么,但跟随他与白容止同来的副将李猛是个直肠子,见此情状便按捺不住脾气,也不管领他们进王府的下人都是王府中人,开口就道:“你们王爷是要六亲不认了吗?知道自己亲大哥今日回来也不出来相迎。”李猛这话着实说得没有分寸,赵真虽然是将军,但赵直乃亲王,又是王府家主,名位本就在赵真之上,况且若果真兄弟间情深又哪须讲究一份虚礼?赵真一来出于维护亲弟,二来则为阻断李猛的鲁莽,立时出口训斥道:“休得胡言!我与直儿是亲兄弟,彼此间无谓虚礼。”赵真方才言罢,在左领路的小仆,便立即堆起脸来赔笑道:“难怪王爷总是牵挂将军,这也只有嫡亲兄长才会加以体谅。相迎兄长确实不算虚礼,主子他也并非不想相迎,而是今日的课业尚未完成,洛大人正给他讲习呢。”小仆生得张圆滚滚的喜庆脸,说话皆在点上不止,还给遭到训斥的李猛递上个台阶。李猛撇撇嘴,口气依旧不好,但也算是接过了别人的台阶,道:“兄弟间不用讲究。对了,你们叫什么?我或许得陪着将军在此逗留几日,可没办法认清太多人。”说着砸了咂嘴,“你们这王府里的下人也忒多了,这两天能不能就你们跟着我?对了,你们可别称我大人,我这粗人不惯这一套,我叫李猛,你们客气的称我声李爷,不行叫李副将也行。”小仆听罢笑着回道:“小的王德全,这两日便跟着爷了。”接着便有些得意道:“说到我们王府人多这事儿还全亏圣上体恤,圣上念着咱们王爷年虽尚幼便允了洛大人的奏折,许他酌情给王府加派人手,其他王府可落不着这个恩点。”于前方领路的仆从较为谨慎,他转过身来斜了王德全一眼,示意他不要胡乱说话。然后便对着赵真道:“小的钱量,今儿个便委屈二位在厢房暂歇,小的们已备齐饭食,膳后会再进热水伺候二位沐浴解乏。”赵真不计较这些,说来他们未递拜帖就上门亦有不妥,何况还是晚膳时分。他面上不显,但心上多了重忧虑,尤其想到洛晏竟对自己弟弟赵直如此上心。他微微颔首道:“也是我们没挑准时候来。不过时辰也不早了,勤勉虽是好事,就怕直儿太过劳累,他打小身上便弱,还是身体最要紧。直儿用过晚膳了吗”钱量回道:“现下入夜早,申时前就用过了,待到戌时会再进呈消夜果子盒或汤圆给王爷。”赵真点点头,正预备同白容止说话却见他嘴角沁笑地看向院子四角绿翳翳的君子兰。这绿叶舒展的兰草养护起来颇为费力,正如君子如兰的风骨非常人所具足,故最为洛晏所钟爱。但见那些君子兰被朦朦胧胧的月色一照堪同不显露的隐者般,自证着那自荣自萎的高洁品性。不过,若真高洁又何须四角具备地摆放给人观赏,君子兰这样的花合该是放置到寝房内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孤芳自赏的。白容止在赵真看来是笑得一派柔和,实则只他自己晓得心中究竟含了多少对洛晏为人的讥讽。白容止就着李猛方才的话仿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府里头进了好些新人吗?别说是李副将,就连我都认不过来了。”赵真也早见许多人眼生,随口问道:“皇上是准加派人手,可那些旧人去了哪里,怎地没见着几个?”王德全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实诚,像个笑弥陀似的回禀道:“奴才是半年前才到府上的,仔细的也不清楚,但听说王府曾遭过内贼,又赶上圣上赐恩,洛大人便干脆将整个王府换了个新,新人新气象嘛。”白容止于心中越发嘲讽起洛晏来,同时也不免同赵真一样有些担心起赵直如今的处境。赵直曾经在他和赵真最难的时候帮过他们,对这个小王爷的心性他也算得上是了解,对方虽性子懦弱些却是个良善人,加之自己同赵真的关系,不知觉里白容止已将赵直当成了自己的弟弟。白容止出生后便被作为旁支的父亲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大伯,明面上是白家嫡子,事实上大伯只将他看成自己的耻辱,所以才在康王来要他时毫不犹豫地将他送入了虎穴。白容止早在当年成为康王的贵君时就同族中人断绝了往来,论起亲人,赵真和赵直两个倒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你很喜欢这些兰花?”赵真见白容止便是行走眼睛依旧不离那些兰花便不由出声询问,想着若他真喜欢日后倒可养些赏玩。白容止笑意未去,只是嘴角稍稍有扯开了些,有些揶揄地反问赵真道:“你觉得我会喜欢兰花?”这问话尾音调得有些高,除了揶揄之外,听上去还带着些试探。赵真才想他什么意思,一旁的李猛就已经快人快语道:“将军你忘啦,一丛萱草,几竿修竹,数叶芭蕉,白军师最喜这老三样,你不还托人从巴蜀给他带了支竹笛嘛。”白容止存心道:“瞧,李副将都比你知晓我的喜好。兰花这样的精贵玩物哪里会是我喜欢的,你莫将别人喜欢的东西错当成我喜欢的了。”此话一出赵真如何还有不懂,他同洛晏那堆旧事从来都是白容止的心结,尽管他几次三番地解释过自己对洛晏只有敬慕,无有其他,但白容止总还是在这事上同他过不去。若换做脾气不好的或许早就同对方大吵一架,可赵真体谅白容止打小的经历,加之自己当初又曾抛下他独自前往边塞,他清楚如今白容止的患得患失同自己不无关系。于是,赵真道:“萱草,修竹,芭蕉三者与兰花一样品性高洁,但论坚韧更胜兰花。你表字修竹……就很好。”说完这显然偏心过甚的话不由红了红脸。白容止这回才笑得真切起来,投桃报李般道:“劲节,也很好,再好没有。”李猛拍手唱和道:“修竹劲节顶般配不过,你们二位连表字都是一对儿哩。”时下言笑晏晏,情状正好,钱量却提着灯在前冷不丁提了一句:“洛大人为王爷取的表字是子澜,波澜壮阔的澜,只取个同音。”赵真眉尖一跳,立刻便想到洛晏的表字是云岫,而兰生云岫。他十分怀疑这仆从是意有所指,便问道:“直儿尚未行冠礼怎么就着急定下表字了?”白容止明白赵真真正关心的是什么,他替其直接点破道:“论规矩直儿的表字该是由兄长给取,洛大人只是康王续娶的继君,夫死从子,如此未免太过逾越了。”白容止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冽的嗓音裹挟着冬日里的寒气直逼至他耳畔。“白公子,若就规矩论你更不可直呼诚王名讳。另一则,你需记住直儿之事轮不到外人操心。”洛晏站在曲折游廊之中,他身着花卉纹绣深墨色绢面丝锦袍,外头搭着一件浅墨色裘衣,立领口镶饰几颗兰花结盘扣,那兰花结栩栩如生颇为别致,虽是盛放式样却并不喧宾夺主,反倒衬得洛晏愈发清雅超然。美人终究是美人,只观其伫立之姿就已经夺人眼目,便是样样看他不过的白容止也无法从相貌上指摘出洛晏的任何不足来。